“看到什么?”

    彤妃语气低沉下来,仿佛直接把江书带到了当场。

    沈无妄住的地方,说好听了,叫洞府。其实不过是个窄小的山洞。入口处,还焊上了拇指粗细的铁闸门,认是谁也没法子逃出升天。

    洞穴传音。

    彤妃曾经不止一次看到沈无妄被蛊虫噬身,痛得面无血色,滚倒在地的模样。

    却从来听不到他叫出一声。

    实在忍不过了,也是几声闷哼。

    那日,她看见,一向在人前风度翩翩的主子,孤身一人去了沈无妄囚室。

    年少的枫叶仗着自己身子瘦小单薄,脚步也轻,跟在后面。

    却只听见那黑漆漆的囚室内,主子用一贯温润的声音道:“好妄儿,知道你难受。可这药,不得不喝。”

    然后,是一段长久的沉默。

    当年彤妃以为,那药是治病的药,解毒的药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……

    “镇国将军身中奇毒,无人可解,如今,也只能靠你了。”

    沈无妄声音嘶哑:“可我、我已经……试过一次,那毒……”

    他声音夹杂着喘息,光是听起来就破碎无比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,”听沈无妄咬着牙拒绝,主子倒也不恼,紧接着,他说:“怪我无能……你恢复得太快了,我还来不及试出解药。镇国将军那边催得紧,想来已是命在旦夕。妄儿,你体谅体谅我,再试一次,再试一次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

    沈无妄边喘边笑,声音如同从破洞的风箱中传出,粗粝得可怕。“我……有得选吗?”

    一旁偷听的枫叶吓得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主子平日里教枫叶她们这些上三洞有些潜力的孩子时,和颜悦色,十分可亲。

    没想到……

    却能做一再喂沈无妄吃毒药,这等事来。

    在主子身边呆过的这段日子,已经教枫叶知道了,主子是个远近闻名的神医。

    只要是中了毒的人,无论是何等样的天下奇毒,都能在主子手里迎刃而解。只要人还有一口气,就都救得回来。

    却不想,神医的光环下。

    主子竟拿沈无妄来试药…….

    而且一次不够,有时还要两次、三次……

    到沈无妄实在虚弱,试不了毒的时候,偶尔主子也会慈爱地从枫叶身边带走几个师兄弟,然后,一去不回。

    因主子表现得宽容和善,不少师兄弟自告奋勇地愿意跟着去。

    枫叶却因为一早就知道了主子要他们去干什么,从来都躲得远远的……

    甚至,还产生过怨恨……

    为什么沈无妄的身体不行了?

    为什么他就不能再撑一撑,忍一忍,自己试毒?

    毕竟,他就只是痛苦而已,又不会死。

    可他们……他们不过肉体凡胎,生命只有一次……万一主子不能在既定时间内研究出来正确的解药,他们可就要死了,死定了!

    时间长了,跟在主子身边的人,都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他们也开始跟彤妃一样,对沈无妄又怕又恨。

    恨不得他死,又害怕他死。毕竟,他万一真的死了,试毒可就轮到他们了……

    就这样,主子身边虽无时无刻不跟着众多弟子,可没有一个是沈无妄的朋友……

    讲完这些,彤妃长长地舒了口气,“沈无妄不是好人,我们……也不是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些,沉默长久地隔在两人之间。

    江书只觉率先回过神来,伸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臂。

    沈无妄曾经……吃过那么多苦,好不容同意才活下来。

    江书:“他中毒的时候,可会失去理智?”

    “自然有过这样的时候。所以他们总是关着他,在他中毒虚弱,不能反抗的时候。”彤妃顿了顿,“其实,他……只有那么两三次,忍不住攻击人。可他几乎天天都在试毒……”

    江书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所以,他伤害她的时候,也是自己控制不住?

    可是……

    她深吸了一口气,说服不了自己原谅,却也做不到对沈无妄的过去视而不见。

    她只觉得心口疼痛。

    像被利剑反复穿透的那种剧痛,让人难以忍受。

    她不懂为什么。

    明明,这些都是沈无妄的事,明明都已经过去了。

    现在的沈无妄强大、冷漠、无情,甚至掌握着权利。没人再能把他关进山洞,逼着他试毒。.81.

    他如今这般强大,只要他愿意,他可以不再受伤。

    可他最近这几次受伤,都是……为了她。

    江书鸦羽一般的长睫掩住情绪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彤妃忍不住开口:“谨贵妃,我瞧着……如今的沈无妄,似乎对你……和从前,不一样了。”

    江书自然知道。

    沈无妄为她强抢蛊虫,面对他最厌恶的人,为了她下墓,几次身陷险境……

    若说这只不过是因为两人结盟……江书骗不了自己。

    也深深知道,若换了自己做沈无妄,单一句“结盟”,她不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,绝不会。

    彤妃:“你……却不那么想。你还是接受不了他,是吗?”

    江书摇了摇头,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    如今,她对沈无妄的感觉……很乱,自己也理不清楚头绪。

    她心悦的,是从前那个沈无妄,一路陪着她走来的沈无妄。

    可偏偏就是那人,强迫了她,把她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,毁了她一辈子。

    可若用现在的沈无妄,取代过去的他。江书也一样接受不了。

    甚至因为从前的沈无妄,连现在这个都迁怒上了。她无法面对……

    心情无法宣之于口,自己也觉得乱得不行。

    索性都抛到一边,不想去理。

    彤妃依旧试探着:“就不能,给他个机会?”

    “不能。”这会江书断然拒绝,“这对他不公平,也对我不公平。”

    她不能接受透过沈无妄那张面皮,去爱另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可……”彤妃迟疑,犹豫,终于开口:“你不怕他,因爱生恨?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。爱?还不到那个地步。”

    彤妃一阵无语。

    沈无妄为江书下墓,豁出性命去,原来在江书眼中,也都还不算是对她有情。

    “沈无妄那个人,可怜是真可怜,可疯也是真疯。”彤妃叹了口气,“从前,我劝你离他远些,怕的就是你两人的关系一朝崩断,沈无妄会报复。”

    毕竟,现在江书被禁足在永寿宫,沈无妄却是在外面,手里还捏着不小的权利。

    甚至也能假造些证据,争执置江书于死地。

    彤妃:“你当真不愿意……至少安抚他一下?”

    “不愿意。”江书伸手捏了捏眉心,“我和他无缘。今生……就这样吧。”

    两人正说着,江书听得窗户外,传来轻轻的叩击声。

    迎着彤妃诧异的目光,江书淡淡道:“我等的人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