苹果咕噜噜滚出去好远,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、不规则的水痕。

    孙实甫手忙脚乱弯腰去捡。

    期间,他的目光牢牢盯在苹果上,半分不敢看总参谋长和姜瑜曼。

    真不愧是他们总参谋长的闺女,这种事都问的这么直接,连点缓冲时间都不给他们留一留。

    他自认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,但不夸张的说,听了姜瑜曼的话,额头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。

    不过孙实甫也有自知之明,知道这种时候帮不上忙,最大的作用就是不要添乱。

    捡起苹果就赶紧走了出去,还顺带着关上了门。

    顷刻间,病房里就剩下了父女两人。

    在面对姜瑜曼的时候,秦东凌从来都温和又内敛,但此时,他眼神中难得带上了局促和愧疚。

    姜瑜曼始终看着他,没有催促,也没有不耐。

    只是静静等着他的答复。

    “小曼,是我对不起你。”秦东凌终于开口了,“这么多年,我一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。”

    这话,无疑坐实了前面的言论。

    姜瑜曼垂下眼,“您是早就知道了吗?来二十二师文工团的时候,就知道了?”

    第一眼看见秦东凌,她就觉得很亲切。

    后来听对方说起许眉的往事,还愿意把房子留给她,那时她觉得,到底要爱到什么程度,才愿意将别人的女儿视如己出?

    上午得知真相的时候,她一直在想,是不是那个时候,总参谋长就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份。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秦东凌摇了摇头,“我来了二十二师,看完汇演,才知道你妈妈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你是我女儿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话说到这里,姜瑜曼抬起头,恰好和秦东凌的目光对视。

    他也适时开口,“是我住进战区医院才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回想秦东凌去二十二师的时间线,姜瑜曼下意识问:“所以您不知道我妈妈的事,知道后,就进了医院?”

    秦东凌选择了默认。

    想起许眉,他心绪悲恸,咳嗽了好几声。

    守在门外的孙实甫怕出岔子,赶紧打开门进来了,“总参谋长,您没事吧?”

    秦东凌摆摆手,“没什么,普通咳嗽。”

    说是普通咳嗽,其实脸色相当难看。

    孙实甫心里清楚,一旦涉及许眉和姜瑜曼,总参谋长都超级在意。

    他又想起了对方上次吐血的经历,根本不放心直接退出去,索性一股脑解释道:

    “姜瑜曼同志,总参谋长这些年一直在疆外。当初是看见建军报上你的照片,才决定来二十二师。也是来了不久,才知道事情的真相。”

    这些都是姜瑜曼已经猜到的,她并不意外。

    “你出去吧。”秦东凌又重复了一次。

    有些事情,不能借别人的口告诉姜瑜曼。

    孙实甫能违抗他的意愿一次,却不敢违抗第二次,只能一步三回头出了门。

    秦东凌叹了口气,“小曼,你是不是在怪我,没有把我的事告诉你?”

    不等姜瑜曼回复,他就体贴解释,“我时间本来就不多了,我也是怕告诉你,到了那个时候,反而让你以后难受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这么说!”

    看他云淡风轻解释自己的死亡,姜瑜曼抬起头,第一次打断了他:

    “高院长都说你恢复的很好,能做手术,只要能做完手术,肯定不会有问题的。”

    见她这么抗拒提这个,秦东凌也顺着她的话来,“好,不会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他示意姜瑜曼坐到床边的凳子上,拿起水果刀和苹果,亲自为她削苹果。

    总参谋长拿惯了枪的手,显然不习惯拿水果刀,削苹果的动作笨拙又粗糙,不像孙实甫,削的又快又薄。

    姜瑜曼愣愣看着,直到那个形状略显古怪的苹果递到面前,她才回过神,伸手接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甜吗?”秦东凌看她一板一眼啃着,开口询问。

    姜瑜曼点点头,望着对方关切又慈爱的目光,胸口莫名发堵。

    有些话,冲动之下不过脑子就说了。但是在说完之后,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块,不知道怎么填缺。

    平心而论,有一个这样位高权重又痴情的父亲,不知道比姜明彬好多少倍,她之前还和傅海棠不止一次幻想过。

    但就是因为太好了,才不真实。

    姜瑜曼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。

    这表现落在秦东凌眼里,就成了另外一层意思。

    他体贴开口:“我知道,这么些年,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。不是这短短的时间能弥补的。如果你接受不了,你就还像以前一样,把我当成叔叔,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。”

    言语中处处妥帖,将一个父亲的包容体现的淋漓尽致。

    可姜瑜曼望向他的时候,轻而易举就看见了他克制的黯淡目光。

    人心都是肉长的。

    最后一段时光里,要让亲生女儿在知情的情况下称呼自己为叔叔,似乎为他这饱经风霜的一生,再添几缕凄风。

    姜瑜曼也是为人父母的人,试想一下,根本受不了。

    但秦东凌的脸上,甚至还带着点点笑意,“只是有一点,我给你和小熠的,你就顺理成章拿着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我还要像之前一样,把你当成叔叔?”姜瑜曼坐直了身体。

    秦东凌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是太介意,连叔叔都不愿意称呼,还是……那个自己都不敢想的可能性?

    太在乎、太纠结,以至于,秦东凌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。

    幸好,姜瑜曼有。

    她微微侧头,秀气的长眉皱起,“难道你不愿意承认,我是你的女儿?”

    可以说,这话带给秦东凌的震撼,高过一切。

    他心尖一颤,不可置信看向姜瑜曼。

    片刻后,声音有些艰涩,“小曼,你难道不怪我吗?”

    不怪他没有尽到责任,不怪他没有尽快告诉她身世真相……

    不怪他,时日无多……

    这些话全涌到一起,灼的喉间隐隐作痛,就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
    哪怕在疆外形势最严峻的情况下,他都没有这么忐忑不安过。

    “当然怪你。”

    姜瑜曼无比认真,“所以,你要好好调理身体,以父亲的身份,一直陪在我身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