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

    朝贵妃带来的那几个小宫女,和江书带来的朝国人的命运,就这样被定下,再无圆转的余地了。

    那几个小宫女小心翼翼地压住脸上劫后余生的欣喜。她们不仅能逃得一条命出来,还能离了朝华殿,彻底逃离朝贵妃的魔爪。

    如此,甚好。

    大多数人都用感激的目光,看向江书。

    也有少数几个,怜悯地看向对面那四个朝国侍女。

    她们就要替自己去死了,也委实可怜。

    那四个朝国宫人,在鸿庆帝面前,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。垂下的眼睫中,掩去对江书的无限愤恨。

    江书感受到了那四道怨毒的目光,蛇一般窜上脊背。

    她没回头,反而挺直了腰,定定地看向朝贵妃。

    若要斗,就请拿出足够的筹码吧。

    也要做好随时粉身碎骨的准备。

    眼看那四名朝国宫女就要被带下去换上殉葬的丧服,朝贵妃终是忍不住:“皇上,让……臣妾跟去跟她们说几句话。”

    迎着鸿庆帝疑惑的眼神,朝贵妃只得解释:“臣妾……教她们些礼仪。”

    “好,去吧。快去快回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朝贵妃行礼毕,转身跟在那四个宫人身后,走了。

    临走还不忘怨毒地看了江书一眼。

    长春宫后殿。

    朝贵妃使贴身侍女塞了一包银子,给负责换衣裳的嬷嬷,“此处有我们贵妃照应,你先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那嬷嬷掂量了一下手中银包的重量,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还贴心地为这群哭哭啼啼的朝国人掩上了大门。

    “贵妃娘娘!”

    打头的朝国宫女哭喊出声,“我等……我等来盛国之时就发誓,愿意为娘娘去死!可这么死,实在是……实在是……”

    太憋屈。

    也太痛苦了。

    一想到她们要和那些盛国人一起,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石室内,活生生饿死……

    几个宫女就双腿发软,万万想不到自己竟也会遭此大祸。

    朝贵妃面色黯然。

    她自然不想本国的同胞去死。可如今皇帝都发了话,殉葬又迫在眉睫,她也是实在没了办法。

    只能挽着那宫女的手:“委屈你们了……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那四人便知道,朝贵妃没有后招,自己这是……死定了。

    两人哭得瘫软在地。

    另外两个稍坚强些,也吓得脸色发白。

    到底是朝贵妃脑子还清楚些。她颤抖着手,从衣袖中拿出一只小纸包,递给打头的那个宫女,“这东西是什么,你知道吗?”

    那宫女用手指一捻,就知道里面是药粉。

    她难以置信抬头:“娘娘的意思?”

    “事到如今,本宫也没有别的办法,”朝贵妃黯然垂泪,“只能让你们走得……不那么痛苦。”

    这里面,是穿肠的毒药。

    朝贵妃保证道:“这东西……是家乡来的。人若是服食,不一会儿便会睡倒,然后在睡梦中就舒舒服服地去了。这是好东西,你们知不知道?”

    既然横竖都是死,还不如……死得舒服些。

    那四个朝国宫女心中已然彻底绝望,打头的那个强打起精神,收好了药。

    “娘娘的大恩大德,我等……只有来世再报了!”

    朝贵妃哭着。

    那宫女看她柔弱不堪的模样,心中也莫名添了一分怨怼。

    想她们自幼被朝国宫廷收养,习学武术、医书,练习歌舞、字画。

    这次被派道盛国,本是打算一展身手。

    谁知出师不利。

    还什么事情都没做成,就要这么委屈地去死了。

    好荒谬……

    像做梦一样。

    归根结底,不就是这个朝贵妃不行,斗不过那个谨贵妃?

    想着,那宫女终是咬牙流泪:“娘娘,一定要为我等报仇!”

    朝贵妃闻言,心胆俱裂。她攥紧华服下的手指,“我发誓,一定报仇!”

    江书,等着!她定要要她的性命,祭奠朝国亡灵!

    四个朝国宫女换好丧服,被安排到殉葬队伍的后面排好。

    就这么进入了死亡的倒计时。

    朝贵妃稳了稳心绪。出来时,鸿庆帝已不在,朝贵妃直奔江书。

    到得江书跟前,朝贵妃咬牙:“谨贵妃好手段。”

    鸿庆帝不在跟前,江书懒得和朝贵妃再装,“我没什么好手段,不过是你自己技不如人,偷鸡不成蚀把米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江书回瞪过去,“你若不先生歹心,你那些朝国姊妹便不会有今日之祸。既然赌了,就别一幅输不起的样子,太难看了。”

    朝贵妃咬唇,拼命抑制下想要动手的冲动。

    江书只冷冷看她一眼,“没旁的事,就滚开吧。”

    “江书!”

    朝贵妃字正腔圆地叫出江书名字,“我的人,不会白死。你……你等着!给我等着!我定会报仇。”

    最无能的输家才只会放狠话。

    江书心中冷笑一声,摇摇头去了。

    身后,彤妃跟上,“谨贵妃,这一招漂亮。”

    江书没说话,目光悠远地望着皇后送葬队伍的尽头。

    这么多人,全都要为崔皇后殉葬。

    这根本不是皇后想要的。

    见江书情绪低落,彤妃也没再说话。她多少猜得到江书为何这么难受。

    她入宫这么久,还是第一次看到

    江书出手夺人性命。

    虽然那朝贵妃是自作自受,江书杀人是为了救人。

    可手上染血的滋味……

    确实当真不好受。

    彤妃对着初升的日光,看着自己的掌心,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到得吉时,为崔皇后殉葬的大部队开始向恒山进发。这一路,要走上三日。江书、彤妃她们,坐着马车,跟在皇后灵车后面。

    送葬队伍经过闹市。

    江书掀开窗帘,远远地看见,跪送皇后的人群中,那一抹崔家特有的玄甲,在暗淡日光下闪过的光芒。

    知道是崔四娘来送自己的侄女儿了。

    道路两边跪拜的人群中,传来隐隐的压抑的哭声。镇北王府的名声,在民间一向极好,崔皇后又是贤后,不少人都真心为她逝去而伤心垂泪。

    打得高高的、银蛇一般的白幡,漫天雪一样飘落的纸钱,耳边压抑的哭声……

    江书一时间只觉十分不真实。

    当初,初初入宫封后的崔思宜的模样,还历历在目。

    那么鲜活的少女,本该鲜衣怒马,恣意一生。

    可现在,也要化作一捧黄土……

    江书长出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当初入宫的三个人,顾如烟死了,如今崔皇后也去了。

    只剩下了她一个……

    良久,江书撂下窗帘,按了按自己胸口。感受到穿在最里面的衣裳紧贴着皮肤,带来奇异的触感,才微微舒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她还是不相信崔皇后会死。

    她要自己去亲眼看一看。